满山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,没有人不被那令人作呕的烟气呛出眼泪。待火熄灭,灰头土脸的百姓带着容器陆续前来,取一抔灰土带走。有的甚至拿不出像样的容器,塞一把在口袋里就走。小将军跟着安静的人群缓步行到那处,珍重地捧起一抔土,装进一个拳头大的旧酒坛里。 “发蜡烛啦!不要钱领蜡烛啦——” 不远处有人叫嚷着。那人举着一大兜蜡烛,每一根都只有指节长,但已是稀缺货。她的周围围着一大圈讨要蜡烛的民众。小将军隔着人群怀疑地问:“大家都几个月没见过肉了,你做蜡烛的油脂从何而来?” 突然冒出来的蜡烛,实在令人疑心。 那人答道:“神赐。别说区区几根蜡烛,我们迄今为止还能站在这里,也有赖神助。” 主和派,还是那帮受了山海众影响的家伙? 见人越来越多,那人将手往身后的万亩废墟一指,对着人群大声宣讲起来:“大家看,我们炎国人,一向讲究入土为安的,可如今,大家只能任凭自己的父母,子女,妻子或丈夫躺在那里发臭,上面人还说他们会传播疾病,一把火就把他们烧掉了。” 小将军命令她立刻住口,她却一下躲进了人群里,拽住路人,更大声地嚷嚷:“你,还有你,这是你家唯一一个碗吧,却拿来装不知道是谁的骨灰?你没有怨吗?你不在乎吗,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,你本来可以跟那个人好好过一辈子的啊!如果没有这场——极尽傲慢的大狩猎!” 她边说边躲,因为小将军刀已出鞘,他施展轻功越过人群,向她直跃而来。人群却愤怒地拥挤过来,纷纷喊道:“让她说!不敢吗!”“有本事连我们一起砍死!”“你拿着刀就有道理吗!” 小将军被推搡着,拉扯着,在混乱的场面中,那人高亢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头顶:“看看我们付出的代价,你们还能忍受吗,你们的锄头、铁锹难道不能——” 最后几个字,因为冰凉的刀刺穿了胸膛而中断。小将军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。 “没关系......我的蜡烛......都传出去了。” 那人疯了,临死前竟然在笑。民众也疯了,哭泣、质问或激愤地怒骂着。他承受着百姓的拳头,嘶吼着:“不要忘了,寻到一片少有天灾的土地是多么艰难!我若是你们,就把她的蜡烛一烧了之。炎国人已经弑‘神’,我们该依靠的只有自己!” 狼狈地摆脱纠缠后,小将军脸上带着淤青,面色疲惫。依战时之律,其人当诛。但他的刀本应指向巨兽。 放眼望去,路上已几无青壮年,尽是老人和少量的小孩。房屋倒塌在荒地,一座民间盖的岁祠坚挺地屹立着,供品却只有几块石头。这一切都是那个人说的代价。战事还在继续,这些人说不定到了明天便无法再见。心安理得?小将军苦笑。 怀着这样的悲思,小将军回到了军营。入夜,副将急敲他的门,手指着民居的方向——那里竟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。是敌袭?!山海众,主和派还是盗贼? “我们派人问了,他们说,是表态。”副将说。小将军微微睁大了眼睛,想起了自己白天说的话。 有一部分百姓点燃了珍贵的蜡烛,放置在大街上。光点从北边的坟场,慢慢扩散到整片区域。小将军又想起了白天看到的情形—— 父母均已不在,但稚童们在战场的灰泥里打滚玩耍,发出轻快的笑声; 房屋倒塌,又被老人们齐心协力扶起——为应对大狩猎的附带伤害,他们聪明地把屋子设计得易倒又易扶; 岁祠依旧站立,但那已是早年的建筑,供品石头都积了灰,如今前方空地被大家当做晾衣服的地方,迎接日日升起的太阳。 小将军出神地望着延绵烛火,他只盼那样的牺牲能少一些,再少一些。